“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胸悶，腦袋空，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從上個月檢查到現在，情況就沒有改善嗎？”女醫生手上拿著一疊紙張，上面記錄著沈南今年份的檢查記錄，她書房內還有沈南從六歲開始，每個月雷打不動測試的數據和交談的記錄。

“沒有。”

女醫生給沈南當私人心理醫生已經有二十二年了，國外的時候她是成績最優秀的華裔，所以當時年僅十二歲的沈齊帶著六歲的沈南找上門來的時候，二十六歲的她是吃驚的，竟然有人敢花那麽一大筆錢請她做秘密的心理醫生，盼女成鳳家庭出生的柳萍也不富裕，就和沈齊簽下了合約，沒想到，這一簽就簽到了她半輩子。

快五十歲的柳萍因為保養得當，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歲，但她已經是奶奶了，孫女今年也滿了周歲。

柳萍在沈南身上花費的時間，比她女兒還長，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把沈南當親密的小輩來看待，即使對方可能對她沒有很深的感情。

“那你的食欲呢？”食欲也與情感掛鉤，情感淡薄的人，胃口向來不是很好，就比如說沈南，小時候如果不監視他吃飯，可能他就會灌上好幾盒牛奶，也不願張口吃一兩勺米飯。

“每道菜都會嘗一口，遇到想吃的會多吃幾口，但多吃以後就膩了，吃不出味道來。”沈南突然想到自己多吃的那碗水煮魚片，雪白的魚肉在鮮紅的辣椒湯中泛著油膩膩的光，他好像看見了湯面映著的阮航的臉。

“和上個月一樣。”柳萍在本子上記錄著，但把她這本本子往前翻，這兩年來沈南說出的話都是一樣的。不止這兩個月，二十四個月裏，沈南的情況都一樣，沒有變化。

“測試結果出來了，數據還和半年前一樣。”柳萍把剛才機器測試的大腦分泌激素的詳情結果遞給了沈南，“那你本人感覺怎麽樣？”

半年前接的《燼骨》，除了拍攝初期激素分泌增多，拍攝兩個月之後，沈南情況卻不像以往拍戲時逐漸好轉，而是進入了一個死區，大腦分泌的激素還是那麽少。

沈南搖了搖頭：“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化。”

柳萍的筆頓了頓，因為她發現她寫的字和之前做記錄筆記在下一頁紙上的印記一模一樣。也就是說，沈南的情況沒有好轉，當然，也沒有更差就是。

但是沈南現在的狀況太危險了，如果沒有進步的話，只能算惡化。

“那你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讓你情緒波動的事？”

“有。”沈南淺淺地笑了，“我交了一個男朋友。”

柳萍驚喜地看著沈南，她並沒有像普通人那樣第一反應是“你竟然交的是男朋友”，而是用欣喜的語氣說：“你有愛人了！”

“是呀，”沈南對這個相識了大半部分生命時間的阿姨也是有一些感情在的，“我主動追的他，但卻是他先告白的。我男朋友就在廳裏坐著，你來的時候應該看過他。”

“啊，是他呀。”柳萍想起之前在廳內匆匆撇過一眼的阮航，“是個很英俊的小夥子呢，你眼光真好。”柳萍放下筆，好像不打算記錄接下來的話，“你是怎麽看上他的呢？”

“他的眼睛很好看，亮亮的。”沈南想起第一次刷到阮航照片，“他眼睛裏面都是善意，見到真人以後，我感受不到危險，他就像一朵被太陽曬出甜味的雲，在他身邊我很安心。”

“這真的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你下個月來檢查的話，我覺得你的這些激素數據會變得正常許多。”柳萍把本子合上，看上去好像要和沈南純粹地聊聊天，“不過我還有一點很好奇，你怎麽會突然找一個伴，我記得你一直沒有這個傾向呀，是什麽時候出現的這個念頭？”

“三個月前，我看到阮航照片的那一天。”沈南故意隱瞞了當天刷朋友圈，看見王青青和沈齊在海外廣場餵鴿子的事，他只透露了阮航，“有一個人陪著，應該就不會那麽孤單了吧。”

柳萍笑了：“這可真是愛的奇跡。”如果沈南對阮航一見鐘情，甚至還主動追求，說明他的情感波動還是很大的，有望恢覆正常人的水平。

沈南在屋子裏又待了一個多小時，聽柳萍嘮家常，但他只是聽著，沒有任何感想，像一個機器人般敷衍著，柳萍也習以為常，說完女兒準備在家考研的事以後也放沈南走了。

“你好了呀？”在大廳坐著的阮航看到沈南從心理醫生房間出來以後，沒有留念地走向了沈南，“我們回公寓還是去你家？”

“回公寓吧。”沈南破天荒地挽住了阮航的胳膊，門還開著，柳萍看到了全部，然後在沈南他們消失在大門口後，柳萍才打開本子，將剛才沈南說的所有話和舉動記錄下來。

沈南和阮航上了沈齊給他們安排的轎車，這次不是林肯加長了，但後座還是很寬敞很舒適，沈南還是挽著阮航的胳膊，從出門到上車，他像個小孩子晚上睡覺抱被子一樣，緊緊摟住阮航的手臂。

“怎麽了？”阮航察覺到沈南頭靠在了他肩膀上，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對方的頭，沈南的頭發不長不短，但又細又軟，這讓阮航又憐愛地用臉蹭了蹭對方的頭發。

“我想知道談戀愛是什麽感覺，”沈南擡頭看著阮航，“你能幫我嗎？”

“能！”阮航點頭如搗蒜，可能是笑得太過於燦爛了，沈南心裏也不自覺一道暖流流過。

他能體會到情緒激動人的感情，像王青青給他發的那條“我真的好喜歡你哥我一定要追到他！”語音，他聽出了王青青對他哥愛得濃烈；還有他哥多年前，坐在窗戶旁邊，摸著王青青和自己畢業照時的眼神，那是無可奈何的悲傷；還有就是身邊阮航緊握他的右手，滾燙的手心和微微的顫抖，讓他體會到阮航是真的很喜歡他，因為他的話而興奮成這樣。

沈南演戲的時候能體會角色的感情，他能在拍攝的時候變身成劇本裏的人，只有入戲的那段時間他才能體會正常人的喜怒哀樂，但只要導演一喊卡，他從角色中抽離出來，他又變成了那個情緒冷淡的沈二少。

但是這兩年來，他漸漸入不了戲了，好不容易恢覆到原來的水平，他入戲時卻只能打動旁人，感動不了自己，沈南感覺自己和世界隔了一層薄膜，戳不破撕不爛，讓沈南越發覺得沒意思。

從小到大沈南沒有朋友，陪伴他的只有哥哥管家和心理醫生，來教自己禮儀和表演的老師也是匆匆來匆匆去，就連私人家教他到現在也是不記得一個人的名字，因為他覺得不重要，沒必要。

不知道是不是王青青的緣故，沈南突然想談戀愛，想知道這個讓所有人都為之瘋狂的體驗，自己能不能也體會到，一顆小小的種子在他心中發芽，剛好就在那天，他看到了阮航那雙漂亮的眼睛，剛好就在劇組快要殺青的那天，阮航發出了合租的消息。

唯物主義者沈南頭一回懷疑起這是天意，他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各路神仙妖魔鬼怪，書上都有寫，所有未知的事都可以用現在或者以後的科學來解釋，但看見阮航的一剎那他聽到了命運齒輪轉動的聲音。

大廳裏阮航在播他的電影，在玄關處阮航從眼睛裏溢出對他的愛戀。

正好，他想談戀愛，正好，阮航喜歡他。

兩個陌生的人相遇概率是百分之零點四七八，而相愛的概率則是百分之零點零零四九。

即使這是巧合，但概率如此之低的巧合也能被視為奇跡吧。

私人診所那邊，柳萍已經把這次測試的數據和與沈南的交談記錄發郵件給沈齊看了，她還在郵件的最後說，這次可能真的要發生奇跡了，沈南這麽多年大腦激素分泌不正常的病沒準會因為阮航而治好。

沈齊把打印好的郵件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整齊地收在文件夾中，這時候王青青的消息發過來了：“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去歐洲一月游呀？劉俊賢都告訴我了，上個月你們的生意已經談完了，這個月你肯定有空！”

沈齊看了眼桌子上的文件夾，再看了眼王青青發來的短信，這個時候陽關從窗外射入，手機屏幕上反射的光讓他瞇了瞇眼。

“好，我等會兒讓我的秘書定下周一的票。”

“哈哈哈，我已經定好了，不過不是下周一，是這周五，就是明天！給你一天時間準備，明天我去你家接你。”王青青很快就回了短信。

沈齊搖了搖頭，表示對這個青梅竹馬的先斬後奏沒有辦法，然後把書桌上的文件夾放在了隔壁的書架上，然後關上玻璃櫃門，上鎖，取下鑰匙。

沈齊走出了房間，帶上了書房的大門，留下滿面都是相同顏色文件夾的書櫃，靜靜佇立在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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